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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9-1-9 01:19:4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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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减员
他们为这个城市工作了近四年时间,突然之间这个城市再也不能养活他们。
如果车队中有人查黄历的话,他们会发现,这一天是一个适合出行、迁徙的好日子。没有风没有雨,阳光也不强烈,车况也很好。没有警察来盘问。
这曾经是车队最担心的问题,因为几乎都是黑车,大家曾担心,也许车队还没有离开贵屿,就已经全部被交警扣下了。
上路后他们发现自己多虑了。走到一些堵车的十字路口,交警甚至会优先让他们通过。
一路马达欢唱,每辆车的车距维持在三五米左右。出了贵屿城区,收尾车上秦雄的妻子突然喊,“有只狗跟着我们唉”。
狗是贵州人的狗。贵州人是捡破烂的,上个月就回老家了,狗留了下来,把三轮车手当成了新的主人。
车队以20公里的时速,沿着324国道——4年前,他们一家就是乘坐大巴走这条路抵达汕头的——一路向西,向平昌县蜿蜒。
秦江仁后来告诉记者,从贵屿出发后,他的心情就非常复杂,有返乡的欣喜,有失业的忐忑。他们为这个城市工作了近四年时间,突然之间这个城市再也不能养活他们。“我们是逃难的。”下午1点,在一个小餐馆吃饭时,因为价格发生了争执,秦江仁没好气地对老板说。有人从碗里刨了些吃剩的给卧在车队旁的黑狗。
没有人能猜到前面的六千多里有什么在等着他们。甚至大家不清楚故乡有什么在等着自己。
儿子秦锡军回家后,给秦江仁打过一个电话。家里没有米,是附近的邻居每家给了一点。家里的房子漏雨,三年来无人照看,儿子和女友只好挤在村里小学老师的宿舍里。
下午5点,车队快到陆丰时,伍云国的发动机烧了。队长浦清升决定就在陆丰过夜。
这是大篷车队六千里归途的第一个夜晚。车队停靠在一个加油站旁(后来,几乎每天晚上,车队都是在加油站过夜),“因为考虑到安全问题。”夫妻两口出行的,尚能都挤在车上,如果还带着小孩,男人只能在公路上打地铺。
睡觉的时候有人发现,黑狗不见了。这是车队的第一次减员。
车祸与交警
“人家那个老板(丰田车主)是个好人,自始至终没有骂我们一句。”
依照计划,每天天黑则歇,天亮则行。因为除了领头车外,其他大篷车都没有大灯。但第一日,因为伍云国的发动机烧了,耽误了一个多小时。
伍云国后来吞吞吐吐地承认,他的确不太懂骑三轮,为了回家,应急以几乎白捡的低价买了一辆货三轮,并临时突击学习了一下驾驶。
后来六千多里的驾程证明,伍云国成为了车队最短的木板。几乎每天都因为他的车出现问题,耽误车队的行程。
但车队里惟一会修车的小弟,是伍云国的侄子,这是一个有趣的平衡。小弟善良、热心,他总是猴子一样出现在需要修理的三轮车前。车队进了湖南之后,差不多每过三四个小时就有车抛锚。小弟成了车队里最受欢迎的人。
仰仗自己的侄子,伍云国花了六百多元钱在陆丰淘到一个匹配的发动机,当晚8点,就把车修好了。
600块钱让伍云国心疼了一阵子。睡觉的时候他对小弟说,真该坐大巴回去。但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。
次日上午9点,车到惠州博罗。秦雄正要给领头的浦清升电话商量是不是该吃饭了,就看到他前面的伍云国歪歪扭扭地从车队里冲出去,刮到了一辆黑色的丰田,丰田的后车门上多了一条近半米刮痕。
交警很快就来了,问公了还是私了。伍云国还在犹豫,交警补充说,公了得关半个月。“私了私了。”伍云国赶紧回答。他在身上摸烟,什么都没有摸到。反而是丰田车主掏出了烟递给交警和伍云国。“人家那个老板(丰田车主)是个好人,自始至终没有骂我们一句。”秦雄说。
3个小时后,伍云国和丰田车谈妥,给人家赔了1500元后,车队重新上路了。
因为自己的驾驶技术和运气,伍云国为这条返乡之路支付了四千多元,这是后话。
才走了半个多小时,打头的浦清升又看到路边一个交警示意车队停下。莫非是刚才忘了处罚伍云国驾驶黑车,现在要补上?浦清升赶紧堆着笑脸停下了车。
伍云国事后回忆,如果交警真的拦下罚款的话,他就耍横。才走了一天,2100元钱就没了,“你大不了把我三轮车没收了。”他远远看着浦清升跟交警交涉。
南方周末记者在采访车队成员时发现,每每谈到路上的情急之处,这些男子有一句共同的口头禅:“反正我什么都没有,你爱怎么罚就怎么罚吧。”
但仅仅过了一分多钟,浦清升就很兴奋地往后边喊,跟上跟上。车队又满腹狐疑地启动了。
后来他们才知道,这个交警其实是特意给他们带路的。过去的一个多月里,已经有好几支返乡“大篷车队”经过这里,但凡走错了路,交警便会开着警车把车队带回正确的道路上。
和车队分手的时候,交警甚至到路边的小店买了两件纯净水分给了大家。秦江仁说:“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交警。”
队长出走
14辆车在队长和导航员之间选择了支持后者,实际是出于对知识的崇拜。
11月11日,是车队一路上最困难的一天。上午伍云国发生交通纠纷,下午又发生了队长浦清升出走事件。
在罗浮山一带的一个岔路口,导航员和队长产生了分歧。浦清升相信自己的经验,“我每年都要坐大巴走这一路。”但秦雄相信自己的地图,坚持队长这一次记错路了。
12月15日回忆此细节时,队长浦清升——这个年近四旬的男人甚至有些害羞。但当时他非常地强硬,“这一路有千千万万个岔路口,得有人说了算。要是谁想怎么走就怎么走,车队出不了广东就散了。”
他试图用自己的影响力结束这次争执,直接踩响了发动机,“相信我的跟我走”。
他轰了两下油门,可并没有其他的发动机回应他,后面静悄悄的。他的发动机扑腾扑腾的很孤独,“我当时觉得没面子,又觉得很委屈。”浦清升索性一个人往北走了。
秦江仁说,那天下午,另外14辆车主在队长和导航员之间选择了支持后者,实际是出于对知识的崇拜,“文化人方能看懂地图”。
失去了队长的大篷车队,没有走多远就在一个加油站停了下来。“得等他,他肯定会回来。”车队里有人说。
果然,5点多的时候,秦雄的手机响了。浦清升在电话里问,你们在哪?
这一次折腾,耽误了大概3小时的路程。从12日开始,导航员秦雄成了车队的头车。“但大家仍然很听队长的话。啥时候出发,啥时候休息,在哪吃饭,在哪睡觉。都是他做主。”秦雄说。
被旅途绑架
每次一有人提起放弃时,总会有人说,已经吃了这么多苦,钱也已经花了这么多。
从气候上讲,大篷车队的返乡是一次季节之旅。从贵屿出发时,司机们只穿了单衣。
一路往北,背心、毛衣不断加上。16日、17日车队进入湖南境内的时候,碰上了雨天。司机们全身都湿透了。尽管有雨棚,但车厢里的女人和孩子们仍然得把自己包在泛着湿气的被子里。
所幸的是,一路上只遇上了这两个坏天气。但不幸的是,这两个糟糕的雨天恰好碰上了最糟糕的路段——雪峰山。雪峰山,因山顶长年积雪而得名,主峰苏宝顶,海拔1934米。
17日上午9点车队到了山脚下,在一个四川老乡开的餐馆里吃饭。老乡瞟一眼门口花花绿绿的大篷车笃定地说,“你们的车过不去”。
秦江仁沿着公路的走向,往山顶望了一眼,但雾把老乡所描述的陡峭包裹了起来。车队里没有人当回事。从广东往北,车队翻过一些陡峭的山。他们已经有了经验,有山就让女人们下车推。
开餐馆的老乡最后没有收他们钱,“你们要是过去了,就是给四川人扎起了(方言释意)。”
行至山腰,秦江仁的离合片坏了,车子不能制动。秦江仁开始下车拉,李惠琼在后面推。因为总是需要下车推车,李惠琼的鞋在过广州的时候就已经破了。
“山上很冷。”这是二十多天后秦江仁惟一能回忆到的当时的细节,“我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样的苦。”
看到其他车一辆辆超过自己,妻子说,要不把车扔了吧。秦江仁没回答。要不扔一些东西吧,妻子又说。最终从车厢里拉出水桶,随后两个碗,一个小铁锤也被翻了出来,还有弟弟在贵屿塞给的矿泉水,也被放到了路边。
“扔的这些东西其实不到10斤。但一下就觉得车变轻了。”秦江仁说。
在雪峰山上,秦江仁第一次感觉到“力竭”是如此真实。扔掉的那不到10斤东西尽管少,但恰好是他心理的体力上的“最后一根稻草”。
这种“力竭”感一路上伴随着每一个人。后来这些车手们承认,几乎每天都有人打退堂鼓,嘟囔着把车扔了坐大巴回去。“也就说说而已,半路上放弃,这账怎么算。”秦江仁说。
他们已经被旅程所绑架。这种绑架既是经济上的也是情感上的。每次一有人提起放弃时,总会有人说,已经吃了这么多苦,钱也已经花了这么多。——离家越近,他们被回乡之路绑架得越紧。
下山已经是晚上7点。秦江仁下山的第一件事,就是赶紧给后面的秦洪他们电话,千万不要走东线。
秦洪的工资是16日领到的。11月18日,他们重新组织了另一个大篷车队,14辆车。因为秦江仁的提醒,第二个大篷车队没有从广州北上,而是一路往西入桂,以求走西线绕过雪峰山,“谁知道碰到了蒙山,吃的苦更多。”秦洪说。
蒙山让第二个车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下山时,一辆三轮车冲进山沟里。车子全毁了,车上的一家四口受伤,被车队送到医院,所幸伤都不重。
而浦清升、秦江仁他们第一支大篷车队,损失的第一辆车,出现在19日中午11点。
[ 本帖最后由 Roxette 于 2009-1-9 01:24 编辑 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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